廣州美術學院視覺藝術設計學院705室，一間看起來普普通通的工作室，在北京冬奧會開幕后，幾乎被媒體“踏平”了。這里是2022年北京冬奧會吉祥物冰墩墩的誕生地，冬奧會后，冰墩墩在全球突然火爆出圈、“一墩難求”。
冰墩墩設計團隊總執行、廣州美術學院視覺藝術設計學院副院長（主持工作）劉平云告訴第一財經記者，在設計冰墩墩的十個月里，他瘦了十多斤，“現在體重反彈了一些”。
他和冰墩墩設計團隊負責人、剛剛卸任廣州美術學院視覺藝術設計學院院長的曹雪，現在都成了“網紅”，采訪邀約不斷。“這次創作沒有團隊就沒有今天”，劉平云說，大家分工協作、配合默契，像金墩墩的創意就來自他一位學生，原本有三個造型。
“設計團隊14人，缺一不可”
冰墩墩的冰殼，緣自劉平云冰糖葫蘆的創意。他生于江西新余，在他的兒時記憶中，北方的印象有兩個，一是北京天安門，二是冰糖葫蘆。他設計的冰糖葫蘆，進入北京冬奧會候選吉祥物十強，被列為重點修改方案。
“冰糖葫蘆只是小吃，它的國家形象承載力不夠，要尋找新的元素，保留冰晶外殼。”劉平云說。他的工作臺上、背后工作室的墻上滿是各種設計圖紙，其中有冰晶虎、冰晶鹿等。熊貓是典型的中國元素，最終冰糖葫蘆被修改為冰殼熊貓。
保留冰晶外殼，不僅因為它可與冬奧會結合，還有產業方面的考慮。劉平云說，一方面是視覺上的訴求，往常的吉祥物都是單層材質，它有兩層材質，形成差異化；另一方面，衍生產品可以做得更多元化。事實上，彩色冰殼的冰墩墩也大受歡迎。
冰墩墩已是北京冬奧會的頂流IP，對動漫產業帶來觸動效應，拉動了文化、經濟需求，成為現象級形象。“盡管冰墩墩帶動了全民參與”，劉平云冷靜地說，它還是奧運品牌的吉祥物，而奧運賽事是有周期性的，影響一般四五年，人們購買是為了做留念。
品牌性IP，有在地性、相關性和時代性，在地性是一般選擇所在國的典型元素來傳播，相關性是與服務的對象相關聯；時代性是體現所處時代的特點。像冰墩墩，劉平云說，在地性，是熊貓；相關性，是冰殼；時代性，是在冰殼臉上圓圈中加入五彩絲線，融入國家速滑館冰絲帶的元素，更具科技感和未來感。“我們沒有用水墨手法，而是結合了3D建模技術。”
作為冰墩墩設計團隊的統籌者，劉平云感嘆說，“這次創作沒有團隊就沒有今天，14個人缺一不可。”他2008年參與廣州亞運會吉祥物設計，作品止步十強。“這次有團隊，有了無窮的創意、動力支持。在創意層面，團隊成員集思廣益，相比單槍匹馬，更易打破僵局。
為了更好地進行團隊協作與管理，曹雪接到冬奧會吉祥物的設計任務之后，馬上把正在澳門攻讀博士課程的劉平云召回來，以發揮他的協調強項。2006年，曹雪出任廣州美術學院視覺藝術設計學院院長時，劉平云就任副院長。后來，曹雪還任廣州美術學院廣告產業園董事長，劉平云兼任常務副總經理，他們倆相互扶持，帶領師生完成多項任務，包括廣州亞洲美食節的LOGO和吉祥物設計。
“做冰墩墩前，我們已經有很好的團隊基礎，冰墩墩的成功更進一步體現了團隊的能力。”劉平云順手指了一下坐在他身旁不遠處的一位學生說，2021年6月他們提出金墩墩的設計，就緣自這位學生“中國歲寒三友（梅、竹、菊）”的創意。原來，他們為頒發給冠、亞、季軍的金墩墩分別配備這三種植物中的一種造型。后來，為了順應環保簡約冬奧的訴求和更易于生產，冠、亞、季軍的金墩墩，均同時配備梅、竹、菊這三種植物的造型。
供需兩端共促中國設計業提升
廣東省工業設計協會常務副會長周紅石告訴第一財經記者，他留意到北京冬奧會前，特許商品專賣店內較冷清，有許多冰墩墩。沒想到，北京冬奧會開幕后，冰墩墩突然火起來，想買都買不到。“國內年輕人越來越接受國貨，只要切中他們內心需求，這對中國設計業是最大的利好。”
在設計領域，國內過去或多或少存在一些崇洋媚外的心態。此次冬奧會上冰墩墩火爆全球，北京民眾為了購買冰墩墩愿意站著排隊幾小時，一位日本記者因熱愛冰墩墩而被稱為“義墩墩”，韓國運動員還把冰墩墩畫到了美甲上。冰墩墩的受寵，折射出中國設計的接受度提升。
“中國的設計力量和水平正在逐步提高。”劉平云說，設計學科在中國發展了幾十年，已經有所積淀，社會和國家對設計的重視程度越來越高。在經濟發展、物質滿足之后，人文需求增加，消費更加追求品質化、共鳴度和體驗感。這些都使設計的土壤更加肥沃。
“一方面是設計師的水平提高，另一方面是消費者的眼光提高，供需兩端結合，促進了中國設計業水平的提升。”劉平云慶幸地說，“我們的曝光度遠超過福娃（2008年北京奧運會吉祥物）設計師的曝光度。國家對設計的重視，增加了我們設計師的曝光度和成就感。”
冰墩墩的突然火爆有內因和外因。劉平云認為，內在因素是，前期設計讓冰墩墩有成為網紅的潛質，圓圓的、軟軟的，符合“萌文化”潮流，又有冰絲帶、冰殼的流行元素；外在因素是，奧組委、全球媒體推動，國際友人呼應，特別是后來貨不夠賣，有點像“饑餓營銷”。“沒有內在因素，不可能紅；沒有外在因素，可能沒那么紅，兩者缺一不可。”
在劉平云看來，中國的設計越來越棒，但只有像冰墩墩這樣的IP更多出現，才能逐漸地更好與國際（先進設計水平）接軌。“從數量上講，我們還是在進步當中。意大利等發達國家的設計積淀時間更長。只要給我們時間，我們一定可以完全與國際接軌。”
未來，劉平云打算繼續發揮團隊力量，聯合上下游把設計的“蛋糕”做大。2019年9月北京冬奧會組委會正式宣布冰墩墩為吉祥物之后，廣州美術學院于同年10月迅速成立了冬奧視覺文化設計中心。“過去兩年，我們一直為冰墩墩‘護航’，讓它穩定走下去。”
他們圍繞北京冬奧會的15個比賽項目，為冰墩墩設計了各種動作和表情包；后來，還設計了作為北京冬奧會各項目冠、亞、季軍紀念品的金墩墩。
“冰墩墩是藝術性與商業性的結合。”曹雪2月8日在接受第一財經記者獨家電話采訪時曾說，好設計需文化性、藝術性與商業性的無縫銜接。劉平云也說，“IP打造，包括IP生產和IP運營的產業鏈，冰墩墩的創作考慮了美學、設計學、產業生產的可能性。”冰墩墩造型簡潔，桶狀身材，無過多裝飾，對生產有利。
在北京冬奧會吉祥物設計任務完成之后，劉平云的團隊又接受了新的重大任務。“冬奧視覺文化設計中心今后將服務粵港澳大灣區、服務國家。”劉平云說，他們已與騰訊、中興等進行設計聯合研究，并植入課程，推進產學研合作項目。
如何讓“國潮”設計走向世界
有意思的是，這次北京冬奧會的吉祥物出自不那么熟悉冰雪的南方設計師團隊之手。周紅石向第一財經記者透露，北京冬奧會組委會曾托他尋找南方設計師，主要是想看看南方設計師眼中的冬奧會是怎樣的。周紅石推薦了包括曹雪在內的五位南方設計師。
中國如何設計出更多像冰墩墩這樣既有中國鮮明特色又具備世界開放包容姿態的產品呢？曹雪認為，設計師要真正讀懂中國的文脈，而不是浮淺地添加一些中國元素。縱然時代變遷、生活方式改變，設計師仍要有定力。要用中國人觀看世界、表達世界的方式來做設計。
比如，家用照明系統，受大、中、小屏分散注意力以及客廳來往人員變少的影響，中央照明弱化。在沙發上、床頭的LED燈，帶充電功能的產品應運而生，它已經不再是吊燈、臺燈。所以，中國燈具設計就不能像以往那樣，在國外產品造型的基礎上進行簡單的修改，如別人琉璃燈造型三片葉子、你是五片葉子，而應該在領悟中國文化之后進行創造性的創新。
“國潮大家都在聊”，劉平云說，國潮是深層次的文化認同，包括兩方面：一方面是本民族的文化認同，另一方面是他國對本國文化的認同，這樣才能文化交流、文明互鑒。所以，除了關注本民族需求，還要關注他國需求，才有國際認同的可能性。像冰墩墩的冰殼熊貓造型之所以在國際上也獲得高度認同，因為在眾多中國元素中，熊貓的世界接受度最高。
周紅石向第一財經記者分享了冰墩墩之外的另一個例子。本屆北京冬奧會的火炬“飛揚”造型飄逸，由杭州阿里巴巴的團隊設計，靈感緣自落葉旋轉飄落，其火種盒由一家中山企業承接制造。從設計到制造，過程非常復雜，需要再設計。如，火柜如何防風、防熱，每次點燃時長如何控制，都需要火種盒配合。有行家認為這是歷屆奧運火柜中實現難度最高的一支。
“一個國家綜合實力的崛起，底層是工業化水平。中國制造要更具獨特性，創新設計成為提升商品競爭力的必然路徑。今年北京冬奧會，又一次呈現出中國工業向設計創新轉型的實力。”深圳管理咨詢行業協會法人代表、深遠顧問集團創始人兼首席顧問杜建君說，中國將從“大制造”走向“大設計”，這次北京冬奧會是新的序幕。
